书写纯艺术的终极表达
——吕国英书学理论中的大草超越之路
艾 慧
一、灵草的理论内涵与美学特征
“‘灵草’是大草的远方”,这一命题由艺术理论家、诗人、狂草书家吕国英先生在其原创书学理论中提出,不仅是对汉字书写艺术发展方向的深刻洞见,更是对传统狂草美学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。
在吕国英的理论体系中,“灵草”被定义为超越传统狂草的高级艺术形态,是汉字书写走向纯粹艺术的终极表达,其核心在于通过“气墨灵象”的艺术哲学,实现从“形而下”的笔墨技法到“形而上”的精神自由飞跃。
1.哲学基础与概念溯源
从哲学基础来看,“灵草“概念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儒释道思想与西方现代美学的对话融合。吕国英创造性地将道家“逍遥游”的精神自由、禅宗“明心见性”的直觉体悟,与康定斯基抽象艺术理论中的“通感联觉”相结合,构建起一个跨越东西方的审美框架。在这一框架中,灵草既是对张旭、怀素狂草传统的继承,又是对其局限性的超越。吕国英犀利指出,传统狂草虽已达到“变动犹鬼神,不可端倪”(韩愈评张旭语)的境界,但因其仍受汉字书写之“法象”束缚,终难进入纯粹艺术的自由王国。
“灵草“与传统大草的根本区别在于其超验性。传统大草虽有“简、速、连、动、变”五大特征(张怀瓘《书断》评张芝语),但其审美仍建立在“外师造化”的观物取象上;而灵草则转向“中得心源”的内在精神表达,追求“艺法灵象”的终极艺术规律。吕国英对此有精辟论述:“‘气墨’是‘墨’的未来,‘灵象’是‘象’的远方”,灵草正是通过“气墨灵象”的形质一体,达到“超验之美”的至高境界1310。
2.审美维度的突破
“灵草“的审美突破主要体现在三个维度——
在时间维度上,“灵草”打破传统书写的线性序列,通过时空交错的结构创造多维审美体验;
在空间维度上,“灵草”解构汉字固定结体,以“灵象”重组点线面的关系;
在精神维度上,灵草超越情感宣泄,进入对生命本质的哲思与宇宙精神的契合。吕国英的狂草创作《真佛不言渡》正是这一理念的完美体现——作品以跌宕起伏的线条构成禅意空间,墨色浓淡相生如呼吸韵律,将“离经恣肆横”的视觉冲击与“聆灵空对声”的哲学沉思融为一体。
就传统大草与灵草的审美特征对比看,以旭素为主要代表书家的传统大草,其哲学基础是道家自然观与酒神精神,表现对象是天地万物之变(外师造化),笔墨特征是“简、速、连、动、变”五法,创作状态是酒醉迷狂(醉里真如),终极追求是情感宣泄。作为灵草理论(吕国英先生提出的书学命题)其哲学基础是儒释道融合与西方抽象美学,表现对象是心灵宇宙之境(中得心源),笔墨特征是“气墨灵象”形质一体,创作状态是超验通明(灵觉径高维),而终极追求是生命哲思与宇宙精神相契合。
3.创作特征与表现手法
“灵草”的创作特征集中体现为“无法而有法,无缚而无脱”的辩证统一。吕国英强调,灵草绝非对汉字结构的简单否定,而是通过“逸形式”、“和节律”的升华,达到“入超验”、“致灵象”的自由境界。在《造物不仁》等诗书作品中,他实践了这一理念——作品以狂草笔意重构文字空间,线条如“两足搏神兽”般充满原始张力,墨色层次呈现“万有演进”的宇宙感,整体构成“超智笑傲极算恣纵横”的灵性图景。这种创作既保持汉字基因,又突破形式束缚,在“似与不似之间”开辟出崭新的审美维度。
二、历史演进:从狂草到灵草的必然之路
4.狂草艺术的起源与流变
狂草艺术的发展经历了从东汉张芝“一笔书”的开创,到唐代张旭、怀素的巅峰,再到宋代黄庭坚的转型,最终陷入千年停滞的曲折历程。张芝作为“草圣”,创造了狂草的“简、速、连、动、变”五大核心要素,其《冠军帖》已展现出“字之体势,一笔而成,偶有不连,而血脉不断”(张怀瓘《书断》)的成熟形态。唐代张旭、怀素则将狂草推向情感表达的极致,韩愈评张旭“喜怒窘穷,忧悲愉佚,一寓于书”,其创作依赖“酒醉迷狂”的状态,在“醉里真如”中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。
吕国英深刻指出,张旭、怀素的狂草本质是“观世界”的艺术——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其神,怀素师夏云奇峰悟笔法,皆是将外在物象转化为笔墨韵律。这种创作方式虽成就了“豪荡感激”的审美风格,却受限于“外师造化”的观物传统。及至宋代黄庭坚,狂草开始转向“观自在”的心性表达,其《诸上座帖》融入禅宗思维,笔法多顿挫曲折,形成“辐射式结构”的独特书风,标志草书审美从唐代的外向豪放转向宋代的内省理性。
5.唐宋转型与困境
狂草艺术在唐宋之际的转型揭示了其发展困境:一方面,张旭、怀素建立的“酒神模式”难以复制,其“醒后却书书不得”的创作状态具有不可持续性;另一方面,宋代以降文人画的兴起分流了书写艺术的创新能量,狂草逐渐边缘化。吕国英犀利指出,这种困境导致千年狂草史陷入“旭素栅栏”的怪圈——后人或机械摹仿唐代狂草的形式,或陷入“为变革而变革”的异化歧途,始终难以实现质的突破。
检视狂草艺术史,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狂草艺术的历史演进与转型特征。自东汉张芝狂草艺术创立期,其核心突破在于“一笔书”,显著特征是“简、速、连、动、变”,而历史局限在于传世作品稀少;到唐代张旭、怀素的高峰期,核心突破体现于“个人情感的极致表达”,创作特征体现为“酒醉迷狂、外师造化”,而历史局限往往在于“依赖非常态创作”;宋代的黄庭坚属于转型期,其核心突破关照“禅间内省”,创作特征呈现“顿挫笔法、辐射结构”等,历史期限具有明显的“弱化动态连惯性”;而至当代突破期,我们警异地看到了吕国英的“灵草理论”,其美学特征核心在于“气墨灵象、超验之美”,这种理论建构显然是超前于实践,立论高远深邃,审美高维极致。
6.“旭素栅栏”的突破可能
吕国英对“旭素栅栏”现象的剖析直指问题核心:传统狂草的困境不仅在于技法传承的断裂,更在于文化生态的变迁。唐宋时期,书写是文人的“本分之事”(欧阳修语),张旭、怀素虽行为狂放,却与王公贵族交往密切,其艺术获得主流社会认可;而当代书法已退出实用领域,书写者多为“专业抄写者”,文化缺失使狂草沦为“手艺活”。正因此,“灵草理论”的提出超越了单纯的技法革新,直指书写艺术的文化重建——通过“通文墨”(文墨一体)、“融文化”(超越书写文化孤象)的实践,使狂草重获“立言”的精神高度。
三、理论建构:从“书象”到“灵象”的审美体系
7.“书象”说的理论奠基
吕国英的“灵草理论”建立在其原创的“书象”学说之上,这一学说针对“书法”概念的混乱现状而提出。在其原创论文《汉字书写立“象”为美》中,他系统批判了“书法”一词的学理缺陷:一方面,“书法”易被误解为“书写方法”的技术概念;另一方面,“法”的刚性制约与艺术本质相悖。为此,他提出以“书象”取代“书法”,强调汉字源于物象(“远取诸物,近取诸身”),书写艺术应回归“立象尽意”的本质。
“书象”理论建构了一个层层递进的概念体系:书象源“形”象(汉字源于物象)、书象尚“初”象(取法文字本真)、书象有“法”象(建立规范法度)、书象须出“象”(超越形式束缚)、书象是“灵”象(抵达灵性境界)。在这一体系中,“灵草”正是书象演进的最高阶段——从“法象”的规范中解放出来,进入“灵象”的自由王国。
8.“通象”六维度的审美框架
“灵草”的美学标准集中体现在吕国英提出的“通象”理论中。在其原创书学论文《书美“通象”》中,他系统阐释了书象审美的六个维度,构成灵草创作的完整框架——
通文墨:灵草创作必须自创诗文,实现“文墨一体”。吕国英尖锐批评当下书展“文本内容均为古人词翰”的现象,强调“文人撤离书写”导致书法沦为“手艺活”。他推崇苏轼《寒食帖》的“文心与意境统一”,其本人创作2000余首“哲慧诗章”正是这一理念的实践。
融文化:打破“五体”界限,实现多维度融合。吕国英指出,王羲之成为“书圣”正因其“博取众长”,灵草应在传统基础上融入时代精神。
逸形式:超越设计性制作,追求“无法之法”的自由表达。这一维度要求打破“刻意求工”的匠气,如《易床悬窗外》作品以看似不经意的布局,营造“夜醉星若浴”的超然意境。
和节律:笔墨韵律与心灵节律共鸣。灵草强调“交响生命”,在《千樽数酒鉴高格》中,线条的疾涩浓淡如呼吸起伏,形成“心安无碍胜参禅”的冥想韵律。
入超验:突破经验世界,进入形而上的灵性空间。吕国英认为这是区分“匠人”与“艺术家”的关键,其“气墨灵象”理论即引导创作者超越具象。
致灵象:最终呈现“灵质交融”的至美境界。这是“通象”的终极目标,在《慈悲养善目》等作品中,笔墨已成为“哲慧润达颜”的精神载体。
9.“气墨灵象”的形而上建构
“气墨灵象”作为吕国英美学理论的核心范畴,完成了他从“书象”到“灵草”的美学闭环。在哲学层面,“气墨”指向宇宙生成论(《淮南子》云“宇宙生气”),“灵象”则源自《周易》“立象尽意”的符号哲学;在艺术层面,“气墨”是墨的未来,超越“五色”的物理属性,“灵象”是象的远方,突破“形似”的视觉局限。吕国英的狂草作品《世界有穷壤》正是这一理论的视觉呈现——画面中“悬村竞逼仄”的压缩空间与“逾星命极愁”的浩瀚宇宙形成张力,墨色从焦墨到淡彩的渐变喻示生命向星际的延伸,构成对人类存在困境的哲学叩问。
四、当代启示:灵草理论对书法创作的重构意义
10.突破临摹困境的实践路径
“灵草理论”为当代书法创作提供了突破“临摹困境”的实践路径。当下书坛存在两种极端:一是泥古不化,一味摹仿《自叙帖》《古诗四帖》的形式技巧;二是解构异化,以“现代书法”之名肢解汉字,沦为“非书非画”的视觉游戏。吕国英提出的“灵草”路径则强调“入古出新”:在精神上承接张芝“精熟神妙,冠绝古今”的技法高度,在审美上超越张旭“变动犹鬼神”的情感宣泄,最终抵达“超验之美”的灵性境界。
具体创作方法上,吕国英主张“三重转化”——
首先,将“外师造化”转化为“中得心源”,如从观察“夏云奇峰”转向内观“心灵奇峰”;
其次,将“酒醉迷狂”转化为“哲慧润灵”,以理性修养涵养直觉创造力;
最后,将“文本抄录”转化为“自我立言”,其诗书作品皆自作诗文,实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。在《攀缘缘难住》中,他以循环往复的线条结构表现“缘起缘灭”的佛理,文字内容与笔墨形式相互生发,正是“三重转化”的典范。
11.重建文人精神的时代召唤
“灵草理论”直指当代书法文化缺失的症结。吕国英痛陈当下书者“几近无‘立言’”,沦为“专业抄写者”,这与古代书家“兼文墨”(张怀瓘语)的传统形成鲜明对比。他引用陆维钊论断:“古往今来,从无没有学问的‘大书家’”,强调灵草创作必须重建“文人精神”。
这种重建并非复古,而是创造性转化——
在修养维度上,将传统文人的“琴棋书画”转化为“科技人文”的综合素养;
在担当维度上,将“士以天下为己任”转化为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;
在创作维度上,将“立言不朽”转化为对时代精神的审美表达。吕国英的《造物不仁》正是这一理念的实践——作品以“碳硅生命”“超智极算”等科幻意象,回应人工智能时代的生存焦虑,在狂草传统中注入现代哲思。
12.科技与艺术融合的未来视野
“灵草理论”展现出对科技与艺术融合的前瞻视野。吕国英敏锐指出,数字时代为汉字书写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媒介可能:全息投影可展示“气墨”的流动过程,虚拟现实能构建“灵象”的多维空间,人工智能甚至可能成为“灵草创作”的协作伙伴。但这些技术应用必须建立在“艺法灵象”的艺术规律之上,否则将沦为空洞的技术炫技。
在《超智笑傲极算恣纵横》等作品中,吕国英已尝试传统笔墨与数字艺术的对话——纸本原作中“算”字的机械感结构,在数码动态化处理后呈现算法生成的光影效果,隐喻“碳硅生命”的共生未来。这种探索指向“灵草理论”的深层内核:在保持汉字基因的前提下,书写艺术应成为探索人类精神边疆的前卫载体。
五、批判反思与未来前瞻
13.理论争议与批评回应
灵草理论引发的核心争议集中于“传统边界”问题。保守主义者质疑:解构汉字“法象”是否背离书法本质?先锋派则批评:“灵象”概念过于玄奥,缺乏可操作性。对此,吕国英的回应具有辩证深度:一方面,他援引张旭“观公孙舞剑”与怀素“师夏云奇峰”的案例,说明传统本身即包含变革基因;另一方面,他强调“气墨灵象”虽抽象却非虚无,其审美标准可通过“通象六维”具体把握。
另一些批评针对“文人精神”的现代适用性。有观点认为,当代专业分工使“诗书画一体”的文人模式难以复制。吕国英则指出:文人精神的本质并非形式上的“全才”,而是文化担当与创造意识。当代书者不必强作旧体诗,但必须对时代有独立思考,并以视觉语言表达这种思考。其“哲慧诗章”采用现代诗体却蕴含传统意境,正是文人精神的现代转化。
14.实践挑战与发展方向
“灵草理论”的实践面临三重挑战:在技法层面,如何平衡“破法”与“立法”的矛盾?在审美层面,如何建立“超验之美”的评判标准?在文化层面,如何避免“东方神秘主义”的标签化? 这些挑战的应对策略构成未来的发展方向——
技法规训:建立“灵草训练体系”,在传统笔法基础上开发“时空构图”“墨韵层次”等新课程,培养“既通笔墨又通文心”的创作者。
评判机制:构建“通象六维”的评价指标,通过专家评议与观众反馈相结合,避免审美评价的玄学化。
国际对话:将狂草与抽象表现主义(如波洛克行动绘画)进行学理比较,以“气墨灵象”理论参与全球抽象艺术话语建构。
15.文明互鉴中的未来走向
在人类文明从“碳基”向“硅碳共生”演进的时代,“灵草理论”展现出惊人的前瞻性。吕国英在《造物不仁》中预见的“超智极算”情境,与人工智能发展形成深刻对话。未来“灵草”书象的探索可能沿着三个维度深化——
媒介维度:从纸本走向数字生态,利用全息投影呈现“气墨”的流动过程,通过VR技术构建可进入的“灵象空间”。
认知维度:从视觉艺术升华为“通感体验”,结合脑科学开发“书法冥想”系统,使创作过程成为调节脑波的身心训练。
文化维度:将狂草“瞬间永恒”的时间观与量子物理结合,在“弦理论”的宇宙图景中重构书写时空哲学。
这些探索使“灵草理论”超越艺术技法层面,成为回应人类文明困境的审美方案——当算法重构社会秩序时,“灵草”守护着不可被数字化的灵性维度;在科技加速主义的时代,它提供“超验之美”的精神锚点。吕国英的“灵草”说由此从书学理论升华为一种文明智慧:在极速变迁的世界,唯有扎根传统最深层的创造,才能抵达最遥远的未来。
六、结语:在传统的深处眺望未来
吕国英的“灵草理论”在当代书学领域投下一道思想的强光,它穿透“旭素栅栏”的历史迷雾,为汉字书写指明了一条通往纯粹艺术的超越之路。这一理论的价值不仅在于其精妙的体系建构,更在于其直面文明困境的勇气——在人工智能重构艺术生产的时代,它坚定守护人类精神的灵性高度;在文化消费主义泛滥的潮流中,它重建了书写艺术的哲学深度。
“灵草”说的终极启示或许在于:真正的艺术创新永远是“在最传统的深处发现最前卫的未来”。正如吕国英在诗书中所言:“春秋未笔有无穷,岁月留痕生灭空。天地人神徒问道,万千由我御纵名。”当书写者以“御纵名”的创造精神,将汉字从“法象”的规范中解放,升入“灵象”的自由星空,中国书法将在人类艺术文明的苍穹中,绽放出超越时空的灵性之光。
2025.06.15·北京
附
吕国英 简介
吕国英,文艺理论、艺术批评家,文化学者、诗人、狂草书法家,原解放军报社文化部主任、中华时报艺术总监,央泽华安智库高级研究员,创立“气墨灵象”美学新理论,建构“哲慧”新诗派,提出“书象·灵草”新命题,抽象精粹牛文化。出版专著十余部、艺术评论上百篇,撰著哲慧诗章两千余首。
主要著作:《“气墨灵象”艺术论》《大艺立三极》《未来艺术之路》《吕国英哲慧诗章》《CHINA奇人》《陶艺狂人》《神雕》《国学千载“牛”纵横》《中国牛文化千字文》《新闻“内幕”》《艺术,从“完美”到“自由”》。
主要立论:“灵象”是“象”的远方;“气墨”是“墨”的未来;“气墨”“灵象”形质一体、互为形式内容;“艺法灵象”揭示艺术终极规律;美是“气墨灵象”;“气墨灵象”超验之美;“书象”由“象”;书美“通象”;“灵草”是狂草的远方;诗贵哲慧润灵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