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亮书写纯艺术未来之光
——论吕国英“灵草理论”的现实突破与远方眺瞻
艾 慧
一、理论建构背景与问题意识
吕国英先生提出的“‘灵草’是大草的远方”这一命题,并非凭空而来的艺术幻想,而是针对中国书法艺术发展之困境深刻而高远的回应。这一理论建构在吕国英对书法史脉络的深刻洞察基础上,直指当代书法面临的四大核心危机:汉字符号化演进的停滞、书象纯艺术化共识难成、狂草艺术千年未破“旭素栅栏”以及现代书写难以达到“无法而有法”的自由境界。这些问题的提出,揭示了书法艺术在当代面临的深层结构性困境。
从历史维度审视,吕国英将狂草定位为汉字书写纯艺术化的历史高峰。他梳理出一条清晰的美学脉络:东汉张芝创狂草,开辟“简、速、连、动、变”的审美范式;唐代张旭、怀素将狂草推向“变动犹鬼神,不可端倪”(韩愈语)的巅峰,构建了“法”与“意”的完美平衡。然而这一艺术形式自唐以降,始终未能实现根本性突破。宋元明清直至当代,狂草创作要么陷入技法复制的窠臼,要么坠入形式解构的歧途。吕国英犀利指出:“完全由临帖而来的草书创作永远仅在‘具象’层面”,而当下的所谓创新实为“乱象中难以自拔”。
在现实批判层面,吕国英的矛头直指两种异化现象:一是功利性书写,斥之为“郑重其事、一本正经的汉字书(写)象除去消耗笔墨纸砚、自娱自乐外,几近没有任何价值”;二是伪现代性实验,批评那些“借‘书法主义’之名,行中国汉字肢解、变异、消耗、丑化之实”的行为。这两种倾向,前者窒息艺术生命力,后者割裂文化基因,共同导致书法艺术精神维度的坍塌。
在这一历史与现实的交叉点上,吕国英提出“灵草”理论,实质是对书法艺术本质的重新叩问——在汉字文化基因不可割裂的前提下,如何实现艺术精神的当代跃升?这一命题的提出,既是对传统的致敬,更是对未来的眺瞻。
二、“灵草理论”的核心内涵
“灵草”并非凭空创造的艺术乌托邦,而是建立在对狂草本质深刻把握基础上的美学升华。吕国英的理论创新体现为三重超越性发展,将传统狂草推向了全新的精神维度。
1.精神维度的自由跃升
灵草追求的是超验性审美境界,它要求艺术家突破“法”的束缚,进入“艺法灵象”的创造状态。吕国英强调:“精神维次决定审美境界”,灵草之“灵”,正是主体精神抵达“通命达运逾天我”的高度自由后的外化。这种境界使书写不再是技法的展示,而成为“道行灵万象,德化臻九序”的宇宙精神写照。
这一观点与唐代张旭、怀素的创作状态形成历史呼应。张旭“有动于心,必于草书焉发之”(韩愈语)的创作观,以及“观公孙大娘舞剑器”得悟笔法的体验,均指向艺术创作中主客交融的精神状态。但吕国英进一步要求艺术家超越具体物象的观照,进入“通命达运逾天我”的形而上境界,使书法成为个体生命与宇宙精神共振的媒介。
2.形式语言的突破创新
在吕国英的创作实践中,灵草呈现出多维融合的形式特征,突破了传统狂草的视觉边界——
诗书一体:其灵草创作内容几乎全为自创的“哲慧诗章”,如“万千灵化皆气墨,百境气彰尽灵象”“日月诗天穹,江河墨九域”等诗句,将哲学思考转化为书法意象,实现了文学意境与视觉形式的统一。
时空重构:通过打破传统章法,形成多维空间交错感。作品如“胡杨灵瀚漠,闲云诗天穹”以非线性布局营造时空张力,呼应了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空间探索。
墨象升华:通过“气墨”运用,使点线超越字形限制,成为“超智笑傲极算恣纵横”的精神符码。吕国英将墨的物理特性(渗透、晕染)转化为精神表达的载体,使墨象既承载时间性的笔势节奏,又蕴含空间性的张力结构。
3.审美境界的范式转换
吕国英将灵草的审美境界定位为“书象审美”,这一定位实现了从“写字之美”到“墨象之境”的根本转变。他在《汉字书写立“象”为美》中系统论述了书象演进的辩证发展过程:“书象源‘形’象…书象尚‘初’象…书象有‘法’象…书象须出‘象’…书象是‘灵’象”。
这一递进关系揭示出书法艺术的三重进阶路径——
具象层面:以可辨识字形为基础的技术表现;意象层面:通过笔墨表达情感与意境;灵象层面:超越形质的超验精神显现。
灵草正是“灵象”在草书领域的具现,它使书法从“视觉艺术”跃升为“灵魂艺术”。这一转换呼应了海德格尔“艺术的本质是真理的自行置入”的美学观,将书法提升至存在论的高度。
三、“灵草”与“气墨灵象”的哲学体系
“灵草”理论并非孤立存在,而是吕国英先生“气墨灵象”艺术哲学在书法领域的具象化展开。要深刻理解灵草,必须将其置于这一更大的哲学框架中考量。
4.理论体系的四重结构
吕国英的艺术哲学建构在四层关联的概念基础上,形成严密的美学逻辑链——
气墨:作为“墨的未来”,指超越物质属性的笔墨精神性表达。在灵草创作中,气墨表现为笔墨的呼吸感与生命力,如吕国英作品中的飞白效果与墨色韵律,既体现物理性渗透,又承载时间性节奏与精神性投射。
灵象:作为“象的远方”,是超越物象羁绊的艺术至高境界。灵草中的灵象体现为线条的宇宙意识,如“江河墨九域”的书写,使点线成为连接有限与无限的媒介。
气墨灵象一体论:二者“形质一体、互为形式内容”,构成艺术本体的二元统一。在灵草创作中,这一理论要求笔墨形式与精神内涵的不可分割性,如吕国英自撰诗书中的哲学意象与狂草笔势的融合。
艺法灵象:揭示“艺术终极规律”,即所有艺术形式终将通向灵象之境。这为灵草提供了本体论支撑,使其成为书法演进的必然方向。
在这一体系中,灵草实质是“书象通灵”的实现形态——当草书创作达到“气墨”与“灵象”的完美融合时,便自然进入灵草境界。吕国英的“诗书论三美合璧”创作实践,正是这一理论的生动诠释:其哲慧诗章提供精神内核(灵象),狂草创作形成视觉表达(气墨),艺术理论构建认知体系(艺法),三者循环共生。
5.对传统书学的突破性重构
吕国英的理论体系对传统书学概念进行了根本性重构,颠覆了既有认知框架——
超越“书法”局限:指出传统“书法”概念“既无法体现书写艺术的演进过程…又难以概括与抽象书写文化”。这一批判直指术语的历史局限性,主张以“书象”替代“书法”,强调艺术的本体是“象”而非“法”。
扬弃“书道”玄虚:认为“书道入玄妙”,易流于虚无缥缈。吕国英虽汲取道家“解衣盘礴”的自由精神,但摒弃其不可知论倾向,代之以可实践的美学路径。
重构“书象”谱系:提出书象演进应经历“形象→初象→法象→出象→灵象”的辩证发展过程。在这一重构中,灵草居於书象谱系的最高阶——“灵象”阶段,它既是历史进程的必然,也是艺术逻辑的应然。
通过这一重构,吕国英为灵草理论奠定了坚实的形而上学基础,使其超越了单纯技法创新的层面,进入艺术本体论的范畴。
四、“灵草理论”的价值与反思
吕国英“灵草”理论的提出,在当代中国书学发展中具有里程碑意义,但也面临诸多实践与理论接受的挑战。
6.历史性突破价值
“灵草理论”的核心价值在于为千年狂草困境提供了破解之道,其突破性贡献主要体现在三方面——
破解“旭素栅栏”困境:为狂草艺术提供了明确的发展路径,打破“超越古人”的虚妄循环,主张通过精神维次提升实现艺术质变。这一思路跳出了传统“取法乎上”的临摹范式,提出“临其气而非临其迹”的创新路径,为当代书家书写纯艺术实践提供了理论支撑。
重建书法评价体系:以“灵象”为审美标准,超越形式主义和技术主义窠臼。这一体系强调作品的精神高度,如李泽厚评张旭狂草“那如走龙蛇、刚圆遒劲具有弹性活力的笔墨线条,那奇险万状、绎智遗形、连绵不断、忽轻忽重的结体、布局,那倏忽之间变化无常、急风骤雨不可遏制的情态气势”为“纸上的舞蹈”。
融合中西艺术精神:既承继道家“解衣盘礴”、儒家“志道游艺”的传统,又吸纳西方纯艺术理论精髓,提出“纯艺术就是艺术中纯粹的、不含任何功利目的…的艺术形式”。这种融合在“繁草”与波洛克行动绘画的对话、“乐草”与斯特拉文斯基音乐性的呼应中得以体现。
7.面临的现实挑战
尽管具有重大创新价值,灵草理论仍面临三重核心挑战——
实践难度过高:“灵草”要求创作者同时具备哲学洞见、高维审美、诗歌才华与草书功力,如吕国英提倡的“诗书论三美合璧”者实属凤毛麟角。这种高门槛可能导致理论沦为少数精英的游戏,难以在更多的书写爱好者中普及。
理论接受障碍:其立论的哲学话语体系(如“超验之美” “生命美学”“精神维次”)与传统书学话语存在一定隔阂。传统派批评者认为其过于玄奥、无法把握,偏离了书法“书不惊人死不休”的务实传统。
文化保守性质疑:强调汉字之核心基因不可破坏的原则,可能限制形式探索的边界。先锋艺术家质疑其在数字艺术、AI书写的语境中能否真正实现创新突破。
8.对挑战的理论回应
面对这些挑战与热议,吕国英的理论体系展现出内在的自洽性回应——
关于实践难度:吕国英在《“书象”简论》中指出:“书象须出‘象’…是一个渐进过程”,灵草是方向而非即时可达的目标。这一观点为不同层级的创作者提供了阶段性追求的可能。
关于理论接受:其原创艺术理论专著《“气墨灵象”艺术论》、上百篇原创艺术评论与两千余首“哲慧诗章”的创作实践,如“万有灵化皆气墨,百境气彰尽灵象”“气墨化万有,灵象住吾乡”等句,为理论体系建构提供了丰富例证,架通了哲学与艺术的桥梁。
关于文化保守:他严格区分“灵草”与汉字解构行为,强调“离开汉字…所谓汉字书(写)象纯艺术创作,怎么可能称之为中国书法(写)纯艺术?”,体现了文化主体性坚守。
五、传统书写艺术的当代转化之路
吕国英的“灵草”理论不仅是一项书学理论创新,更承载着传统文化在全球化、数字化时代的突围使命。其深层价值需置于更宏阔的文明对话与艺术演进语境中审视。
9.文化守正创新的典范
在传统与创新的永恒张力中,吕国英探索出一条中庸之道——既不割裂传统文脉,又不困守历史遗产;既拥抱纯艺术精神,又拒绝西方中心主义。这种平衡体现在——
基因延续性:坚持汉字书写不可解构的底线,将张芝的“简、速、连、动、变”五要素作为创新基点,而非颠覆对象。这避免了当代艺术中常见的为创新而创新的虚无主义。
美学革命性:通过“气墨灵象”实现书写从“技法”到“道体”的升华,呼应了孔子“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”的儒家艺术观,又注入现代性的个体精神表达。
正如其诗书作品“击水到中流,揽月叩九天”所示,传统笔墨元素被赋予宇宙尺度的精神意象,在守正中实现创变。
10.艺术文明对话的东方方案
面对西方现当代艺术的强势话语,“灵草”理论提供了非对抗性的对话路径——
与抽象表现主义共振:波洛克的滴洒绘画与“繁草”共用“自动书写”理念,但吕国英提出“文化表现主义”概念,在(天我)气墨化宣泄中实现(万有)“灵象”彰显,避免了行为艺术的虚无倾向。
对解构主义的超越:不同于德里达彻底消解能指所指关系的激进立场,灵草通过“符号再符号化”,在解构中实现建构。这种思路体现在于右任《标准草书》对草法的系统整理中——既打破个人风格垄断(解构),又确立公共符号系统(建构)。
这种对话能力使灵草理论成为“各美其美,美美与共”的跨文化实践,如吕国英诗书所言:“各美其美皆老庄,美人之美尽舜尧”。
11.数字时代的启示录
在AI生成艺术冲击传统艺术伦理的今天,“灵草理论“展现出特殊的前瞻性——
对抗算法同质化:强调“灵象的不可复制性”,捍卫艺术创作的本真性。当AI可完美模仿张旭笔法时,“通命达运逾天我”的精神体验成为人类艺术的最后堡垒。
拓展现实维度:借助VR技术实现“极草”的立体化呈现,在虚拟时空中重构书写的时空体验。这一方向已获实验性验证,如teamLab数字艺术对书法空间的重新诠释。
重建书写伦理:在“无纸化”语境中,通过汉字纯艺术狂草符号及书写形式再造,将书写从工具性中解放,回归“有动于心,必于草发”的本体价值。
六、开辟汉字书写纯艺术未来
吕国英先生“灵草理论”的终极意义,在于为汉字纯艺术书写的未来开辟了一条中庸之道。其理论贡献远超书法领域本身,对全球化时代的中国艺术主体性重建具有重要启示。
然而这条道路才刚刚开启。“灵草理论”需要更多元的创作实践来验证其生命力,需要更开放的学术对话来完善其体系,也需要更宽容的文化生态来接纳其探索。在吕国英先生的哲慧诗章中,一句“故事最忌终,念望丰碑载”或许正是对灵草之路的最佳注解——艺术创新的故事永无终结,唯有信念与期许能铸就通往远方的丰碑。
在汉字书写的历史长卷上,“灵草理论”已添上浓重一笔,而它的真正生命,将取决于后来者如何续写这一未完的篇章。如吕国英在诗中所启示:“真佛不言渡,离经恣肆横”——真正的创新既需敬畏传统,更需超越成法的勇气。在人工智能改写艺术规则的今天,这一理论提示着书(法)写艺术的永恒命题:如何在时空裂变中,让笔墨成为照亮存在本质的灵光。
2025.07.09·北京
附
吕国英 简介
吕国英,文艺理论、艺术批评家,文化学者、诗人、狂草书法家,原解放军报社文化部主任、中华时报艺术总监,央泽华安智库高级研究员,创立“气墨灵象”美学新理论,建构“哲慧”新诗派,提出“书象·灵草”新命题,抽象精粹牛文化。出版专著十余部、艺术评论上百篇,撰著哲慧诗章两千余首。
主要著作:《“气墨灵象”艺术论》《大艺立三极》《未来艺术之路》《吕国英哲慧诗章》《CHINA奇人》《陶艺狂人》《神雕》《国学千载“牛”纵横》《中国牛文化千字文》《新闻“内幕”》《艺术,从“完美”到“自由”》。
主要立论:“灵象”是“象”的远方;“气墨”是“墨”的未来;“气墨”“灵象”形质一体、互为形式内容;“艺法灵象”揭示艺术终极规律;美是“气墨灵象”;“气墨灵象”超验之美;“书象”由“象”;书美“通象”;“灵草”是书象纯艺术的远方;诗贵哲慧润灵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