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月始播土,冥然何怨尤。四月叶交覆,饮露绿阴稠。”花生,是豆科蝶形花亚科落花生属一年生草本作物。因地上开花、地下结果,故称落花生,又称落地松、万寿果等。因花生富含脂肪和蛋白质,民间又称其为“长生果”,并且与黄豆一样,被誉为“植物肉”“素中荤”。
也许是因为花生藏于地下,人们知之甚晚,且太过平常的缘故,我国关于花生的文字记载,始见于唐朝段成式所著的《酉阳杂俎》。该书曰:“又有一种,形如番芋,蔓生,艺者架小棚使蔓之,花开亦落土,结子如香芋,亦名花生。”元代贾铭在《饮食须知》中也有“落花生,味甘、微苦、性平,形如香芋,小儿多食,滞气难消……”的记述。那时,人们对花生吃法的探索还停留在最原始的生食阶段。
及至明代,人们灵光乍现,发明了花生的新吃法——沙炒花生。博学多闻、留心世务的明末清初文学家叶梦珠(字滨江,号梅亭,今上海市松江人),在其笔记《阅世篇.种植》卷七中写道:“万寿果,一名长生果,向出徽州,近年移种于本地,草木蔓生,而果结如豆,每荚数颗。成实之后,采荚去壳,用沙微炒,以色淡黄为度,则味松而香,可充笾实,且以其名甚美,故宾筵往往用之。”由记述可见,“用沙微炒”过的花生,尽管“味松而香”,不过“可充笾实”。能轮到上台面,是因“其名甚美”之故。让我这样一位花生的“铁粉”,颇觉不平。
所谓的“沙炒花生”,即在滚烫的铁锅中,用洗净的沙粒翻炒、加热带壳的花生。在沙粒的包裹与高温的作用下,花生变得微焦而香脆。此种炒制之法,既保留了花生原有的质朴色泽,又增添了几分诱人的焦香气息。尤其是花生内部的油脂在炒制过程中被恰到好处地激发出来,使得炒熟的花生既不干燥,也不油腻,给人一种质朴而不失风味的舌尖享受。此法原始是原始,却传承至今,深受欢迎。
沙炒花生之外,油炸花生米则以另一种手法呈现了花生的魅力。如果说沙炒花生承载的是满满的烟火气,那么,油炸花生米就多少含些烹饪哲学的味道了。油炸花生米不添加什么调料,其硬核在于一个“炸”字。炸制前,有一道工序必不可少,即将花生米在清水中稍加浸泡,再沥干水分。这样做,既去除表面的尘埃,也防止花生米在炸制过程中出现焦糊。在铁锅中,花生米与热油遭遇,是一场温度与时间的竞赛,火候与时间需精准把握,妥贴拿捏。将花生米倒入油锅中,火候不宜过大,用中小火慢慢加热,不断翻炒,以免花生米外焦内生。相伴着油温升高,锅中翻滚跳跃的花生米发出轻微的“噼啪”声,这是花生米慢慢释放水分,逐渐酥脆的信号。为什么强调不断翻炒?是为了确保每一粒花生米都能均匀受热。见花生米九成熟了,倒入适量的白酒炒匀,以防止花生米放凉后返潮、变软。当油锅中的花生米呈现金黄色,且噼啪声逐渐稀少时,炸制进入了尾声。此时,应立即关火,利用余温继续翻炒几下,以防花生米过火变苦。油炸花生米出锅后,趁热撒上少量食盐搅拌均匀。冷却后的花生米表面附着一层薄薄的盐霜,煞是好看,别有风情。
除沙炒花生、油炸花生米外,卤煮花生则是另一种风味。卤煮作为一种古老而独特的烹饪方式,讲究的是“三分煮,七分泡”。在食材与调料的融合中,在时间的慢炖与香料的渗透中,实现味觉的和谐统一,赋予食物别样的灵魂。对于花生而言,卤煮不仅保留了其原有的营养与风味,更增添了几分醇厚和层次。
卤煮花生的操作步骤是,选用新鲜饱满的花生,无需去壳,用清水洗净表面的泥土与杂质。之后,把已在清水中浸泡过的八角、桂皮、香叶、花椒等香辛料,连同切成片、切成段的生姜、大葱,一同倒入锅中,加入足够的水,开大火烧制成卤煮花生的汤底。待汤底沸腾,转小火,加入洗净的花生,让它们在温热的怀抱、在不至于软烂的火候下,缓缓吸收香料的精华,并渐渐成熟。随后,在卤水沸腾的状态下,加入适量的盐和几勺老抽,给花生增味、上色。此时,厨房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香气,那是花生与各种香料融合的味道。约1小时后,搛一颗花生尝味。剥开柔软的外皮,若入口的花生米鲜香脆嫩,则意味着地道的卤煮花生即将大功告成。此时关火,让花生继续在汤中浸泡4—8小时,让其更入味。捞出卤煮好的花生,沥干汤汁,每一颗都饱满圆润,色泽诱人。卤煮花生口感软糯、卤香醇厚,成了下酒菜中的一股清流。无论是搭配清爽的啤酒、温润的黄酒,还是辛辣的白酒,都让人回味无穷。
花生之所以能成为酒桌上的常客,除价廉物美、简单易得,好吃且易于消磨时光外,关键是能增加酒的风味。有研究团队通过感官测试和化学成分分析,发现花生内含的吡嗪类化和物对白酒香气具有提增作用,能显著提升白酒的曲香、谷物香和陈酿香,进而优化饮者的整体感受。
现代烹任技术的进步,以及人类对丰富口感的攫取欲,让在吃的方面从来都不缺智慧的国人,在传统与创新的结合中,挑战味蕾极限,开发、研制出了干蒸花生、盐烤花生、椒盐花生、麻辣花生、醋泡花生米、卤花生拌芹菜、糖霜花生米、花生米烧鱼、花生米蒸猪手、宫爆鸡丁、怪味花生、鱼皮花生、花生糊、花生醤、花生酥、花生牛轧糖、花生奶、花生油、花生芽……名目繁多、各具特色的花生口味,让花生呈现了无尽的可能和无穷的魅力。
“屋住土里,人吃肚里。子孙昌盛,大家欢喜。”这是为花生量身定制的一则谜语。由谜语可见,花生乃人见人爱、花见花开的“大众情人”。在儿时的记忆中,即便日子再难,家中也常备油炸花生米。一碟花生米,一碗自酿酒,对于爷爷、外公来说,是一种疗愈自我、熨贴脾胃、安放灵魂的生活表达方式。它给艰难的日子,注入了温存、希望、勇气和力量。或许是遗传了祖辈的基因,这平凡的小豆子,也一直是我的至爱。念念在心,百吃不厌,几日不吃,怅然若失。一连吃了五十多年,还是感觉没吃够。而这强大的“遗传基因”,想必也会代代延续。
从一粒粒埋藏于沙土中的种子,到餐桌上令人不舍的佳肴,花生犹如一位谦逊的智者,不露声色,不事张扬,用它朴实的外表、丰富的营养和深邃的内涵,滋养人间,温润岁月。它不仅仅是一种食物,更是文化的载体,情感的寄托。与花生为友,品尝生活的味道,感受时间的流转,致敬美好的人生。
作者简介:丁学东,笔名丁东,男,1967年出生,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,民盟盟员。长期从事教学、教研及行政管理工作。曾任江苏省张家港市政府副市长,现任张家港市人大副主任。